代藍身死的第二天，梁丘念華終於再次召見了梁丘君望。

梁丘君望入殿的時候，梁丘念華不像往日那樣團在自己的龍窩裏。反而換上了常服，坐在一旁。

他的身體愈發的不成了，眼見著的衰弱，衰弱得不成樣子。

梁丘君望行了禮之後，梁丘念華便給他賜了座。

一旦梁丘念華也開始凝重起來，這兩人之間的氣氛就輕松不起來了。

梁丘念華道：“我聽聞那個國師自殺了？”

梁丘君望說了一句“是”，別的一個字也不願多吐。

“我這些日子想了很多，我發現不值得。”梁丘念華雖然是在閑話，卻找不到平日那種閑適的語氣，他道，“我不能用不老心。”

梁丘君望不說話，心裏卻是往下一沈。

他早就猜到有此一遭，所以那日出了皇宮之後自己就在後悔。

不過他卻並沒有說話，大概是早就料到了，所以也早有打算。此事梁丘念華自己同意與否，都不會改變他自己的想法。

原本梁丘君望已經做好了準備，接受梁丘念華關於仁義道德的洗禮。

可是誰知道梁丘念華突然話鋒一轉，根本就沒有提這些事情，卻轉而道，“我還是想把天下交給你。”

梁丘君望：“……皇兄不若說些別的罷。”

此刻梁丘君望還不知他這皇兄到底是做的什麽打算。若是知道，只怕就不會如此從容了。

梁丘君望在梁丘念華這裏走了一遭，那邊就出了岔子。

原本從代藍體內取出來的不老心保管的好好的，卻突然橫生枝節，出了一群人把這東西給帶走了。

梁丘君望出了宮廷就聽到了這個消息，此時出了這般的事情。再聯想到今日梁丘念華無緣無故地把自己召進宮的事……

梁丘念華並非是沒有手段。只不過他不想把這些都用在梁丘君望的身上。

就如之前所言，這二人都在一步步把對方往自己的局裏引。也都以為自己才是控局的人。

梁丘君望一直都沒有過表情變化的臉終於變了顏色。轉頭就又回了宮內，一路行色匆匆，面上陰郁得像是快要馬上下暴風雪的天空。

梁丘念華為了拖延梁丘君望和他閑扯了一下午，此刻也已經乏了。剛剛躺下，就聽聞門外起了爭執，自己的貼身婢女大聲道，“陛下已經歇下了，王爺你不能……”

話還沒說完，門簾就已經掀開來了。

梁丘念華看著梁丘君望的臉色，不知怎麽的，第一反應是先笑出來了。

他這個皇弟越大越會隱藏心思，自己不知道多少年沒看過他露出如此的神情。

梁丘君望被他這一笑弄得更加怒不可遏。要不是多年壓抑著性情的習慣使然，只怕現在就要失控了。

梁丘念華揮了揮手，示意宮女下去。然後對梁丘君望道，“這是已經得到消息了？”

挺快的。快到出乎他的意料，看這樣子應當是剛剛出了宮門就得到消息了。

梁丘君望壓抑著怒火，問道：“是皇兄做的？”

梁丘念華沒肯定，也沒否定。只帶著幾分笑意，扶了扶被角。

梁丘君望：“為什麽？”

梁丘念華：“命數早定，我何必為難自己。”

梁丘君望：“皇兄怎麽不說是為了那些無辜的性命，說你仁義禮德，這種染了血的東西你用著心裏不安，你覺得此事不對，覺得有違大義，覺得籌謀了此事的我是個冷血無情的怪物——覺得這樣的東西，配不上你這一生！”

梁丘念華料到自己這皇弟會生氣，倒是沒料到會氣到這種程度。

梁丘念華：“…………”

他從不了解梁丘君望，他以為，自己於梁丘君望雖然親近，卻也有隔閡。雖不知隔閡從何而起，但自己這皇弟確實不曾對自己表達過親睦。

梁丘念華剛剛那點輕松被梁丘君望這一長串詰問給弄沒了。此刻收斂了笑，道，“你說的是，這等染了我朝將士和安南無辜百姓的鮮血的東西。我不願意用。”

梁丘君望：“所以你寧願死？”

“死亡是歸屬。從來處來，往去處去。”梁丘念華帶著一點勸慰的語氣道，“君望，我從未畏懼過死亡。”

梁丘君望心中一片荒涼。

梁丘念華一生雖有惡疾纏身，可活得多瀟灑啊？

他從未畏懼過死亡。

這世上也沒什麽值得他說一句不舍，頂多是這萬裏江山，配的上他一句“放心不下”。

可是梁丘君望呢？

他拋棄了一切，抹了七情六欲，活了半生。而今機關算盡，只不過求那人一個喜樂安康……

可那人一身瀟灑，他不願要自己這機關算盡得來的東西。

梁丘君望緩緩道，“皇兄死了……那我怎麽辦？”

梁丘念華：…………

梁丘念華本能的覺得這話似乎有些說不出的不對勁。這話要是三歲小兒也罷了，到了梁丘君望口中，自是不符。

可偏偏梁丘君望出口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寒風的蕭瑟荒涼——他是認真的。

他這一生沒有奢望過更多，就只是希望自己能在這個塵世的某個角落，聽別人提起他的皇兄的事情。不論是別人說他勤政愛民，還是說他昏庸無能。

他只要做個聽客就好，他好自己就跟著歡喜，他不好自己就在他看不見的角落出手幫他。

自己甚至都不求每天能見到他。

因為見他，是殘忍。

那人，永遠對自己親善，卻永遠都只會守在那道線之外，不會給予自己更多。

所以聽著就好了，聽著便歡喜。

想來也是悲苦。這人機關算盡，原來求得只是這麽一點點。

就這一點點，還在剛剛被梁丘念華毀了個徹底。

梁丘君望道，“那天下呢？天下你就真放心放在我的手中？”

梁丘念華覺得他有些不太對勁，梁丘君望的面具碎盡了，只留下了滿目哀傷。

梁丘念華一時失了言語。

縱使之前梁丘君望為自己做了千種萬種，可到了此刻，他才有一種梁丘君望是真的為了自己而做的感覺。

他之前把自己偽裝的太好，偽裝到即使梁丘念華也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端倪來。

梁丘君望：“這天下是你的天下，可不是我的。皇兄以為你死了之後，我會善待它嗎？”

梁丘君望擡起眼，看著自己的皇兄，平靜道，“若是你放心把這天下放在我手中，你就去死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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